◇◇新语丝(www.xys.org)(xinyusi.org)(groups.google.com/group/xinyusi)◇◇ 　　越野、书法、围棋与酒 　　作者：方玄昌 　　8月中旬，围棋国手李喆因与人合作出版一本新书《围棋与数学》，其欧洲 合作者期望章节标题用中国书法来呈现，委托我来书写这些标题。 　　我已经有二十余年没有认真练过书法，但还保留着一个习惯：要正式写一幅 作品，落笔之前须饮酒至半酣。那时我正在备战海坨百公里，赛前过量饮酒可是 大忌。于是很意外地，越野、围棋、书法与酒这几个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元素， 因为这件事被串在了一起。 　　自由的越野、书法与围棋 　　如果一定要在越野、书法与围棋三者中找一个联结点，那就是自由。超长距 离越野会让你的身心获得彻底的自由，我在《为什么要跑168？》中说过，这是 越野跑的魅力之一。 　　书法也讲究自由，行书和草书尤其如此。清代书法家傅山对于书法有一个 “四宁四勿”的独到论述，即“宁丑勿媚、宁拙勿巧、宁支离勿轻滑、宁率意勿 安排”，最后一条（也作“宁直率勿安排”），强调的就是书法的自由，用笔可 以恣意而不可拘谨，书家要至心似白云长自在的脱略之境，方能挥毫落纸如云烟。 　　围棋要的则是另一种自由，是思维、思路的自由。棋盘方寸之地，却有超越 目前可观测到的宇宙原子总数的变化，这给了棋手足够的驰骋空间，赋予了棋手 展示才华的无穷可能。如果你认真去分析，会发现人类围棋的千年发展史，正是 一部自由度不断扩张的历史，其巅峰出现在吴清源、木谷实共同创建新布局之后。 随着AI的出现，曾经被入门老师教训的一些“禁手”被重新审视，棋盘再次变大， 围棋的自由度也再次扩大。作为业余爱好者，高深的算路我们不懂，但看卡塔GO 让专业棋手三子、四子的对局时，布局阶段一些匪夷所思、天外飞仙搬的招法， 只能感叹十九路棋盘委实还是太大，人类的视野则过于渺小。 　　酒是自由的助力 　　杜工部《饮中八仙歌》将饮者的不羁与放浪描摹得淋漓尽致。酒，自古以来 就被诗人词客当成（暂时性）解除思想枷锁的利器，它因此也被称为“钓诗钩”。 历朝历代都不乏诗酒唱和而成的艺术杰构，最负盛名的，大约要数《兰亭序》、 《将进酒》和前后《赤壁赋》。 　　王羲之醉成兰亭、醒后“复为之而不能及此”，以及李白酒后诗百篇等趣闻 轶事，让人们见识了酒对于诗文与书法的双重助力。前后《赤壁赋》则将山、水、 诗、酒相结合而成千古绝唱。后世俗人如我，每登临送目，亦喜携酒具同行，若 无酒、友相伴，山水亦少一味。即便是即兴演讲，有时也需要酒来助力。 　　围棋与酒的关系则比较微妙。苏大学士酒后左手与右手对弈，这也许能给他 带来双倍的快乐，但于棋艺而言，则只怕难有追求了。我个人的体会是，少量饮 酒有时能让思维更加敏捷；但稍微过量，棋力就呈断崖式下降，这很容易在网络 对弈中得到验证。我所熟悉的专业棋手，有酒量不错的，但他们还活跃在一线时， 饮酒通常都很克制。 　　一个著名的例外是藤泽秀行。在棋界，秀行老人的好酒无行放浪形骸可谓众 所周知，但与此同时，他的宽广胸襟无疆大爱又令人折服。酗酒无度的他，却在 棋盘上展示了非凡的才华；而在围棋的推广（主要是对中国棋手的提携）方面， 更是做出了他人难以企及的贡献。 　　对于运动而言，饮酒通常是障碍。酒后不建议剧烈运动，这不仅是出于健康 和安全方面的考量，还因为饮酒会直接影响运动表现。武松醉打蒋门神、萧峰 “剧饮千杯”之后与段誉比拼无锡马拉松，以及聚贤庄豪饮之后恶战天下英雄的 故事，只能是小说家言。 　　但也有少见的例外。2024年崇礼越野赛，有一位跑大满贯的高手，据说一直 习惯在赛道上喝啤酒；但这一次，他的私补因故没到位，百公里赛道上没啤酒喝 影响了他的进程。直到倒数第三赛段，他才好不容易拿到了赛事赞助方提供的电 解质啤酒（酒精度极低），“聊胜于无”地喝了十几罐，最后还跑进了百公里组 前十名。在运动场上实现饮酒自由，这真是进入另一种境界了。 　　惟有隐者留其名 　　十余年前，我有一次跟中国棋院前院长王汝南老师攀谈时，看到他有一把柳 田泰云题书的扇子。因我一直很喜欢柳田的书法，就跟他聊起这位已故日本大书 法家。王院长是柳田泰云的忘年交，他说老先生生前也喜欢围棋。在柳田生活的 那个时代，日本围棋之风远盛于今，他对围棋有兴趣并不稀奇。 　　我在给李喆这本新书写标题时，“围棋”与“时间”就借鉴了柳田的笔法。 如果你是一个书法爱好者，并且碰巧登过泰山，或许能从中看出柳田所题“国泰 民安”笔法的影子。但我没敢效仿他厚重的味道，这一方面是深知自己功力不够， 担心画虎不成，厚味反变愚形；另一方面，这两幅标题如果过于厚重，难免跟其 它标题的用笔和结体不相协调。 　　另外10幅标题，我借鉴了黄庭坚的笔法和苏轼的结构。这一方面是因为我欣 赏且练过他们的书法，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们的为人。无论是其书法还是性格， 东坡居士和山谷道人都有天真烂漫的一面，尽管都在官场混过，但他们却都具有 隐士的气质。若从书法反照灵台，佛家所谓明心见性，苏、黄庶几近之。 　　细心的读者也许会注意到，这幅书法的印章是倒着的，这当然是有意为之， 看过棋赛的朋友不难想清楚是为什么。 　　围棋号称忘忧清乐，自古就是隐者打发时光、文人排遣烦忧的工具。苏、黄 都对围棋情有独钟，苏轼的“胜固欣然，败亦可喜”脍炙人口，黄庭坚则有《奕 棋二首呈任公渐》及《棋经诀》等作品传世。 　　顺便说一句，柳田泰云亦有隐者之风。他很喜欢陆游的一句诗文“寄怀楚水 吴山外，得意唐诗晋帖间”，从中也可见一斑。 　　章节标题与我平时习惯书写的匾额、中堂、楹联等书法形式大有不同。李喆 许我写繁体字，这解决了一大麻烦；但毕竟要照顾现代人的阅读习惯，标题须自 左至右书写，这对于我来说需要重新适应；另外，毛笔写出的大字，经过扫描、 微缩至标题大小后，观感难免会变形而显薄味。 　　正如宇宙之无界而有限，自由亦无价而有限。人生于世，真正的遗世独立几 乎不可能存在。自古以来，或因养家糊口而为稻粱谋，或因胸怀天下而为苍生虑， 更多则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无论是越野者、棋手、书法家，以及如刘伶一般的 “大人先生”，概莫能外。“安得此身脱拘挛，舟载诸友长周旋”，山谷道人 《松风阁》的这句结尾，恰为古今文士共所无奈之叹。 (XYS20251120) ◇◇新语丝(www.xys.org)(xinyusi.org)(groups.google.com/group/xinyusi)◇◇